“那邊!那邊!”忽起小小騷動,馬達熄滅,有人報出一連串編號。不遠處停著一艘漁船,漁民們正在收網(wǎng),周圍水面不時閃現(xiàn)一抹抹粉紅。在場的人迅速拿起相機,循著吐氣聲,捕捉就像在跟人捉迷藏的靈動身影,一只接一只,三三兩兩,成雙成對……
盡管在海上見到海豚數(shù)千次,大多數(shù)情況只是匆匆一瞥,但每次相遇都讓洪家耀感到興奮。
“因爲真的鍾意嘛,這個騙不了人、不能強迫自己……我甘願做海豚的仆人?!焙榧乙摽诙?。這位鯨豚專家、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自1998年開始研究中華白海豚和江豚——兩種在香港水域安家已久的“原住民”。
中華白海豚人稱“海中大熊貓”,是1997年香港回歸慶?;顒拥募槲?。它們的體色隨年紀增長而轉(zhuǎn)變,剛出生時呈深灰色,其後變爲密密麻麻的斑點,到了青年及成年階段,斑點漸少,慢慢露出通身淺粉色。洪家耀說,只有生活在華南沿岸的種群才有如此顔色變化。
江豚則是洪家耀的“最愛”。在香港,如果說中華白海豚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動物明星,那沒有華麗外表、活潑動作的江豚只能位居配角,這激起洪家耀的“惻隱之心”。
洪家耀和同事每周都會出海調(diào)查。他們將香港水域劃分12個區(qū)塊,再事先設(shè)定一些航線,監(jiān)察主要依特定航線進行。差不多17年來,他們在香港及珠江口辨識超過800條中華白海豚。
不過,過去十年香港的中華白海豚數(shù)目明顯減少,由2003年的158條急降至2012年的61條,“意思是2012年香港水域平均每天有61條海豚出現(xiàn)”。
除了一些影響海豚生存的老問題,比如食物匱乏、海水汙染和需躲避海上交通等,近些年海洋精靈們更飽受填海工程及沿岸發(fā)展的煎熬。
開頭一幕,海豚之所以追隨漁船、冒險與漁民爭漁獲,洪家耀解釋說,因爲漁網(wǎng)翻出海底不少魚類,並且會抖落一些小魚,海豚們可享受一頓豐盛“快餐”,省卻覓食的力氣。“香港人常說搵食艱難(意即謀生不易),海豚不也是這樣?”
今年2月,一條洪家耀跟蹤了十多年的中華白海豚Ringo擱淺死亡。雖然未到現(xiàn)場,但一看照片洪家耀便認出是自己的“老友”——因爲Ringo頸部有一道凹進去的環(huán)形疤痕,推測年幼時曾被網(wǎng)繩纏住頸部,後來雖擺脫但留下勒痕?!安簧俸k嗌砩嫌小藸懹∮洝踔帘萊ingo命運更坎坷。”翻開洪家耀提供的相片,果然看到有的海豚背鰭被割斷、有的上顎殘缺。
Ringo早于1995年被發(fā)現(xiàn),當時已全身呈粉紅色,洪家耀推算它終年近40歲,相當于人類的80多歲?!拔覍λ纳盍巳缰刚?。”1997年時,洪家耀曾見到一只幼豚跟在Ringo身旁,但3、4個月後就不見了,猜想可能夭折。
海豚産子後,一般會花上半年哺育幼豚,還要教它覓食及求生技能,母子形影不離,幼豚大概兩、三年後才能離開母親獨立生活。過去的經(jīng)驗告訴洪家耀,香港中華白海豚幼豚的存活率不足五成。
得知Ringo離世,他不免傷感。“剛好我姨媽最近過身,我不禁想,我見Ringo比探望姨媽還多,同它們的感情很深,”他歎了口氣,“這些年一邊做海豚研究,一邊發(fā)現(xiàn)它們的生存環(huán)境越來越差。”
擁有博士學位的洪家耀,沒有把自己定位爲學者,他自稱從事環(huán)境保育工作,研究也爲推動保育?!熬拖裉邎鲎闱蛸?,有前鋒、中鋒和後衛(wèi),我們是前方?jīng)_鋒陷陣的?!?
對認爲經(jīng)濟利益淩駕一切的人或組織來說,洪家耀大概要被列入黑名單。他參與了一些發(fā)展項目的環(huán)境影響評估工作,每當面臨抉擇,都會站在海豚利益一邊。不是沒有壓力,洪家耀多次夢到海豚被困,或自己被阻撓環(huán)保工作的人追趕,“醒來時渾身冷汗”。
當記者追問他守護海豚的驅(qū)動力是什麼,洪家耀說,與其說他的工作針對海豚,不如說是針對人——改變?nèi)说乃季S、價值觀和行爲。洪家耀與大名鼎鼎的黑猩猩研究者珍·古道爾(JaneGoodall)相識?!八屛艺鸷车囊痪湓捠牵總€人每天都能帶來改變?!?
洪家耀曾近距離觀察海豚爲剛出生的寶寶慶祝的場面:母豚和一些海豚長輩圍著幼豚團團轉(zhuǎn),時而躍出水面,幼豚則努力練習水上呼吸,母豚會上前協(xié)助,用長長的吻部將幼豚托出水面,或反過身來將它頂在肚皮上,讓它稍作休息。洪家耀當時感動于這種舐犢情深。
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,他體會到“前人栽樹,後人乘涼”的使命感。“相信兒子長大成人後,我能自豪地對他說,爸爸已盡最大努力保護香港的海豚和海洋,問心無愧了,未來就靠你了?!?